第二章 上路
“只不过啥?”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到底是谁的墓。”
听他这么一说,我脸色顿时一变,这顾捷候从小就跟着他爹下斗,风水造诣极高,在家族里的名声也是响当当。常年累月下来,更是练就了一身眼看四方土的本领,只要他掸一眼,就能知晓这地儿有没有墓葬,是什么时候的墓葬。在家族人眼中,没有他下不去的斗,也没有他看不出的墓。
他瞪着眼睛走过来对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脚:“你小子一大早在这儿弄啥咧,他娘的吓老子一跳。”
我这会子心底有事,哪还有半点防备?当下就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只听得顾捷候在背后哈哈大笑。我气的从地上爬起来,作势就要打他。
顾捷候不光是个猴儿精的人,身手也是跟猴儿一般敏捷,当下就躲了过去,一个闪身人早已到了院子门口了,他咧着嘴得意的笑道:“想逮我?哼,你猴爷我这名声可不是白叫的,今儿没工夫陪你瞎折腾,猴爷我要出去办正事去了。”
我一听他要出去门,眼睛顿时一亮,忙上前东拉西扯的问顾捷候有没有啥要帮忙的。
顾捷候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当下哈哈大笑:“你在家呆着,猫着你老爹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那你好歹告诉我你今儿出去干啥吧?”我不死心,誓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顾捷候被我缠的实在没法子,只好东张西望,见四下里无人,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投石问路去呗,咱们从三爷爷那儿拿来的地图总不能拿给我爹和你爹看吧。”
“靠谱吗?”
顾捷候白了我一眼:“你小子别问了,安生搁家里呆着。”
“哎哎哎,到底是谁?”
顾捷候一把狠狠打掉那只挽着自己仍肯不死心的手,嘴里啐道:“城南说书人,江湖百晓生。”
五天后的清晨,我跟顾猴儿(这是我私底下对顾捷候的称呼)趁着天刚蒙蒙亮,直接翻了墙头撒腿儿就往洛阳城里跑。城南烟铺子门口,早有另外的两人等着了。其中一个我见过几次,是一直跟在顾猴儿身边的庶宗旁支的一个大哥,可能是因为块头比较大,所以看起来笨笨的。另一个人书生模样,看不出年纪,青蓝色棉布长衫,手中一把折扇,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我此行完全就是跟着顾猴儿屁股后头,从置办装备到打点随行人员我压根儿就没能插得上手,既然他事先不说,我也不好多问,只客客气气的与两人打了个招呼,不再说话。
我们四人趁着天色还早,直接骑马从相反的方向出了城。
一路上只有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口若悬河吵吵个没完,顾猴儿和庶宗的大哥都默不作声,我也只好憋着。虽然我对这个咋咋呼呼的书生没什么好感,但对自己旁支家的大哥却恰恰相反,在家族里的时候,见惯了大部分人对我阿谀奉承处处陪着笑脸的样子,这种做派到是新鲜。
我们一行人一直在赶路,顾猴儿他们都不怎么说话,旅途十分的乏味颠簸,我屁股在马上都被颠成了四瓣儿。我本就不如顾捷候壮实,又从小养在家族里,从没吃过这种舟车劳顿的苦,但见其他人都默不作声,我也只好一直咬牙强忍着也不出声,打算死扛到底,总不能才开始就叫别人看不起。
走了将近两天一夜,中途还换了几次马车,我们终于连夜到达了长沙边境处的一座小县城。
长沙城有将近三千年的历史了,城名不变城址不变,在历史上并不多见。汉代的时候,这儿曾经是个南方的诸侯国,当时的汉天子十分的看中长沙国,这诸侯国历时将近200多年,在位的王帝有14个之多,旧墓从山体中隐去,新墓又遍覆其上,墓多了,吃这行饭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战乱的时候很多人吃不饱饭,为此很多人就去墓葬里挖黄泥土,这种黄泥土又叫“糯米泥”,“糯米泥”是黄泥中的上品,在市场上能卖得个好价钱。不过这时间长了多多少少都能挖到一些随葬品,有的卖给古董商,换的小钱比这泥巴要多上好几倍。很多人见有利可图,干脆直接下去盗墓,渐渐的,这土夫子也就成了盗墓贼的代名词。
也不知这书生模样的人到底姓字名谁,只在路上的时候听顾猴儿叫过他几声“挂爷”。他见此时咱们已进入长沙的地界,回过头来轻声嘱咐:“九门提督的名声可不是传着玩的,咱们如今在他们的地盘上,一切都需低调行事,最好不要惊扰了长沙九门的人。”
我们只能点点头,虽有一肚子的疑问,但眼下实在不宜多问。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一行人都乔装打扮成药材商人先住进了县城边一个村子里农户家里,打算从长计议。
这农户家里只剩老夫妻两个带着个小孙女拉扯日子,顾猴儿打小就走南闯北的,瞎扯淡以及跟别人套近乎的本事那可不是盖的。只说我们一行四个人是外地来的药材商人,第一次出门跑生意,人生地不熟的,想在这儿借住几天。
老大妈是个热心肠的女人,见我们文质彬彬的不像是什么坏人,年纪看起来也都和自己小孙女差不多大,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让我们住下。还把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宰了炖了,算是给几个人压压惊,把顾猴儿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得干脆留下来做了这家倒插门儿的孙女婿,这几日风餐露宿的,哪里还有什么老母鸡汤吃。
看着顾猴儿眼睛从头到尾都黏在那屋小孙女身上,就差没流哈喇子的样子,我实在是没绷住,趁着老大妈做饭的功夫,拽着他就出了屋子。
“你瞅你那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样子!别怪我没提醒你咱家里头的规矩啊,难不成你想害死那姑娘?”我死死拉着他,瞧着后面没人跟出来,压低了嗓子道。
顾猴儿勒勒裤腰带,看起来有些懊恼:“是是是,不敢忘,更何况还有你这个下一任族长在,我哪里敢造次,我不过是瞧着她那脸皮不错,养在这山里丫头的脸上可惜了,若是能取下给了冉妮子。。。。”
“那还不是违反了家规?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我最担心的还是下一步的计划。
他见四下里无人,拍拍胸脯:“你小子甭瞎操心了,进村之前我就细细打量过这儿的地形。”他手指着面前的群山,眼睛滴溜一转:“这墓地讲究是风水,你瞧这儿山的走势屈曲蜿蜒,不仅藏风聚气而且还避免直通,正面恰巧能挡住煞气,恰是个南面为立,北面为朝的形势。依我看,这墓就在这山中,只不过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办法确定这墓具体的位置,晚些时候咱们还得进山里去探探。”
“这山里艰险难行,咱们又不认识路,是不是得找个村民带带路?”我心中还是有些担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到最后没下成斗,还把自己活活饿死在深山老林里。
“你他娘的瞎操心,好好跟我后头就成。”顾捷候直接白眼儿一翻,转身就回屋子里去了。
山里人家朴实,待客十分热情,我们四个人光就着一锅子腊肉炖白菜就就干了半坛子老大妈自己酿的土酒,顾猴儿又啃了半只鸡,这才打了个饱嗝儿心满意足的搓了搓油腻腻的手。
顾猴儿带着的本家旁支大哥叫顾锁柱,小名儿“桩子”,庶宗的男娃都是在地下讨日子,家里一般都会给取个贱名儿,好养活。桩子见顾猴儿陪老农户喝的差不多到位了,两人眼神稍稍交汇,桩子便举着酒杯对着老农户咧着嘴笑道:“老爷子,我们初来乍到的,这吃饱了饭想出去转转,不知道恁们这村子里哪儿能去哩?”
老农户眯着眼睛笑着摇摇头:“咱们村里头小的很咯,莫啥子能去的地方。”
顾猴儿眼睛一转,指了指外头远处的山头:“咱们想进山里转转去。”
老农户一听我们几个人要去山里,脸色微微一变:“那山里头可去不得哩。”
“这山里头有老虎不成?怎么还去不得哩?”我明知故问,就是要套这老农户的话。
老农户突然放低了声音,可能是真的非常恐惧,说话时连带着音调都有些颤抖:“我告诉你们,这山里头啊,有恶鬼。”
好好的早饭吃的也是无滋无味,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摸了根儿烟蹲在顾捷候房门外的廊下,也不知道心底到底在瞎琢磨什么。
顾捷候恰巧从屋里出来,他也没想到这么大早的我就已经蹲在他房门口了,惊的他原本还在系裤带的手就是一抖,差点没把裤衩子给拽掉下来。
“中,有你小子这话就行。这几天你先拾掇拾掇,我这儿也有好多事要准备,走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顾捷候一拍双手,十分干脆,又低声叮嘱我:“万不可叫你爹他们瞧出点马脚来。”
我点点头,开了房门趁四下里无人,悄悄的溜了。
这一夜我睡的很不好,半梦半醒间好像瞧见自己床头处坐着一个跟冉妮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子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我刚想出声唤她,可她的脸却突然全部涨裂开来,里面不断的流出浓稠腥臭的绿色液体,无数沾满汁液的蛆虫从皮肤底下钻了出来,啃食着她的面部和眼球,两只眼球被啃食了一大半,只剩下黑黑的空洞,可她就这么一言不发,嘴巴微张,死死的盯着我一动不动,我吓的大叫,挣扎着醒过来之后只觉得精疲力竭。
我也没心思辩驳,只瞧他身后的书桌上堆了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见他这会子才吃饭,知道这自己这老哥怕是一个下午都耗在上面了,这会儿忍不住东拉西扯的打听着地图的进展。这张地图来自三爷爷亲手交给我们的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玉佩的东西,这玉佩上用金丝掐着一只展翅的三青鸟,虽然体态扭曲,面露凶相,但确确实实是一只三青鸟,顾捷候看了半天说这其实是一张地图。族里的长辈们不许父亲用那个的方法救冉妮子,说是那玩意儿精贵的很,冉妮子这么小就发病,用了不值当,所以现在这张地图是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顾捷候三口两口将饭吃了个干干净净,顺手把碗扔到了桌上,站起身就着袖子随意擦了擦泛着油光的嘴,又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点上猛吸了一口:“这事你小子还是别管了。”
我心里不自在了:上午还说叫我晚些时候过来,他娘的现在又叫我别管了?
可这会子顾捷候瞧着我的脸色却有一种马失前蹄的挫败感,他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道:“你他娘的这会儿要是想退出还来得及。”
我本就因为顾冉冉的事非去不可,再加上自己打小就对下斗有着浓厚的好奇和兴趣,就算面前现在摆着的是龙潭虎穴,我也舍不得放手:“难得你也有戳心儿的时候,那我还真是得去见识见识。”
我一听他终于松了口,心下乐的没了边,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的问:“你说的不简单到底是咋回事?”
顾捷候将自己临下来的地图递与我:“飞鸟跌穴,凤凰归巢,这应该是个大墓,值得一去。只不过。。。。。”顾捷候有些迟疑,他皱着眉头没再把话说下去。
顾捷候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拍拍我的肩膀道:“这事儿没我原本想的那么简单,你还是别插手的好。”
“不行,这事关乎着冉妮子,我可不会让你独孤眼儿的下斗去。”我有些不高兴了,这不是小瞧自己吗?
我妹妹冉妮子的脚踝已经开始长出点点芸豆般大小的黑斑,甚至扩散的很快,有的黑斑上还布满了晶莹透亮的水泡和黄白色的脓包,有的水泡涨的老大,有的则已经破裂,还汩汩的往外冒着浓稠的汁液,甚至连带着肌肉也有些腐烂和萎缩,严重的地方连骨头都能清晰可见,再这样下去怕是时日无多了。她的病在顾家并不稀奇,因为这正是我们家族的遗传病,顾氏一族不知为何,到了一定的年岁,身上就会开始长出某种黑斑并慢慢腐烂,导致原本的皮相再难以维持下去。
我借着父亲去看冉妮子的当口,脚底生烟的溜到了庶宗大哥顾捷候的房里。把正窝在书桌前狼吞虎咽扒饭碗的顾捷候吓了一跳,他瞪着眼道:“你小子吓死我了,走路的时候他娘的能不能出个声儿?”
顾捷候见我态度强硬,只好掐了烟头走到书桌子前叫我过去:“今儿后本儿我一直在研究这个,不叫你去是为你好,你小子咋地倔地跟头驴似的哩,这地下的世界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再说你一点经验都没有,万一要遇上个粽子啥的,吓得尿了裤裆不说,白白送死也说不准。”
“既然三爷爷把东西给了咱们两个人,断没有让你一个人去的道理。”我心里堵的慌,只抓着这点就是不肯撒手。
听了这话,他不怒反笑,想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似的说:“中中中,我这次就带你下去见识见识,不过你小子到时候可别后悔。”
18年后,洛阳。
晚些时间,不知怎么突然下起了大雨。
我虽然有些魂不守舍,但仍强装着镇定像往常一般和父亲一起用了晚饭。父亲一直惦记着我妹妹冉妮子的病情,竟也没瞧出我有什么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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