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第二层 虫2
只过了几秒钟,她又一次睁开眼睛。眼前仍然是漆黑的天花板,白雾和月光却都不见了,身下也不是冰凉的泥土,而是柔软温暖的床铺。
她还躺在女生寝室里——难道刚才只是一个梦?
不!小蝶突然恐惧地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上铺,而是在一张陌生的下铺!
“是不是急性阑尾炎?”对面下铺的宋优也喊了一声,“我小时候就得过,疼得差点要了命。”
“不对!她的手捂着胸口和脖子,不可能是阑尾炎!”
尚小蝶用力压着白露,好像她的胸口很疼,会不会是心脏病呢?但白露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平时还是很健康的,一年来从没去过医院。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小蝶伏到白露耳边说,而白露的嘴巴里不知说些什么,好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曼丽也走到床边问:“真可怕!她是不是中邪了?”
这时白露疼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剧烈痉孪起来,肚子就像鱼一样上下起伏,似乎随时都会自行*分开!
小蝶终于压不住她,被白露的手打到了地上。白露上半身探出床铺,嘴巴张开想要呕吐。
宋优恶心地扭过头去,只有小蝶从地上爬起来,仍用力扶着白露的身体。白露面朝着地板,咽喉处不断鼓动着,最后哇一口吐了出来。
一条虫子!
白露的嘴巴里吐出了一条虫子!
伴着地板上一团血泊,粗大的虫子丑陋地蠕动着,随即响起了曼丽的尖叫。田巧儿也惊吓得倒在地上,宋优继续挡着眼睛不敢看。
谁能想到人的嘴巴里居然吐出了虫子?
虫子——小蝶眼睁睁看着这条虫子,像小蛇一样钻进地板缝隙里,只留下一滩腥臭的血。
而白露终于平静了下来,又躺倒在床铺上,只是面色还如死人般苍白。
田巧儿和曼丽都逃回了自己床铺上,尚小蝶也顾不得害怕,扑在白露身边轻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白露的目光暗淡下来,张开嘴巴说着什么,但声音实在是太轻了,小蝶只能把耳朵贴在她嘴边——
“书包……底楼的仓库……还给你……蝴蝶公墓……蝴蝶公墓……”
小蝶总算听清了白露的耳语,最后两个“蝴蝶公墓”让她的心降到了冰点,难道白露真的去过了?
这时白露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平稳下来。小蝶用纸巾擦了擦她的嘴角,现在看起来已没事了。她在白露身边坐了十几分钟,直到白露渐渐沉入了梦乡。
然后,尚小蝶从水房拿了拖把,将地板上的污迹拖干净。
子夜0点过了。
女生寝室继续如死一般沉寂,但愿白露能睡个好觉。至于那条来自她体内的虫子,就让它在地下自生自灭去吧。
小蝶关了灯回到铺上,恐惧如潮汐涌上她的身体。或许一个刚去过“蝴蝶公墓”的人,就躺在同一个房间里。
黑夜,缓缓将她吞噬,地板下虫子蠕动着。
6月9日清晨7点40分
金铃子又叫了。
第一个被吵醒的是宋优,她跳起来推了推上铺的小蝶,板着苍白无血色的脸嚷道:“吵死人了!怎么又叫了啊!你的小虫子能不能安静点?大家都被它搞得不能睡觉了!”
金铃子却越叫越起劲,小蝶急忙拿出抽屉里的小盒子,将金铃子捂在怀里说:“对不起。”
“WOW,你不要总是这样,每次都点头说对不起,但每天还是照样吵醒我们,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尚小蝶被她说懵掉了,宋优又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长串,旁边的曼丽也爬起来,揉着眼睛说:“别吵了,别吵了,大家有话好好说。”
对面的“校花”田巧儿则继续躺在上铺,冷冷地看着寝室里乱成一团。
小蝶抱着盒子里的小虫子说:“金铃子,金铃子,姐姐请你不要叫了好不好啊?”
她又连续对怀里说了几遍,就像是哀求似的。突然,金铃子真的不叫了,安静地伏在盒子里,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
宋优的嘴唇抖了几下,不再发出声音,躺下继续睡觉,女生寝室恢复了安静。
小蝶将金铃子放回抽屉里,戴上眼镜轻轻爬下床铺,却发现白露的床上空空如也。
白露已经起床了吗?尚小蝶大着胆子摸了摸她的被窝,早已经凉透了,看来她早就离开了寝室。还有白露随身背的包也不见了,到底去哪儿了?
昨晚发生的一切还记忆犹新,白露一定去了什么特别的地方,至于是不是传说中的“蝴蝶公墓”,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对了,她还记得在白露睡觉之前,曾经对她耳语过几句:“书包……底楼的仓库……还给你……”
这是什么意思?还给她书包?底楼仓库?难不成白露又把那红色的书包放回去了?
心里微微紧了一下,回头看看寝室里其他三个女生,仍然沉浸在睡梦中。小蝶披上件外套,带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出寝室。
悄悄来到底楼的走廊,小仓库的门还是虚掩着,她推门进去打开灯——
红色的书包立即扎进了眼球。
是的,它还躺在桌上,来自“幽灵小溪”的神秘书包。前天下午,它从这里蒸发了。
尚小蝶深呼吸了一下,打开这暗红色的书包。里面果然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但似乎一样东西都没少:英语教材、课堂笔记、《荒村公寓》、餐巾纸……
她先打开了那本课堂笔记。
突然,书页里跳出什么红色的东西。在笔记本最中间的页码里,整页纸上写了4个硕大的红字——
墓
又是这4个字!
小蝶的眼睛像被刺了一下,她揉了揉生怕是自己幻觉。但“蝴蝶公墓”4个字仍然真实无比,几乎占满了整张纸,按照中国传统的书写方法,自上而下排列,就像墓碑上的铭文。
而且,这四个字是红色的墨水,每一道笔划都非常粗大,明显是用毛笔写上去的。
朱红色的毛笔字——就算在古代也是极少使用的,无非是两种用途,一种是皇帝的御批;另一种是在处决犯人时,用红笔勾去死刑犯的姓名。
显然,这页纸上的“蝴蝶公墓”属于后者。
把这一页纸翻过来,反面还是有着红色的印记,果然验证了古人的话:“力透纸背”!
她独自看着神秘书包里的笔记本,红色的“蝴蝶公墓”4个大字,仿佛那个地方离她们并不遥远……
继续往后翻了几页,才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的。这年头能把字写好的不多,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笔迹。
尚小蝶屏声静气地读下去——
我居然还活着。
早上在医院里醒来,我自己爬下了床。脚腕疼得厉害,只能又躺回床上。怎么到这里来的?昨晚发生了什么?脑子依然很晕,一阵阵发涨,过了好久才慢慢回忆过来:
何娜新认识的男朋友,开车带我们去郊区拍COSPLAYSHOW。吃好晚饭就赶回市区,没想到他不熟悉道路,居然开迷路了。一路上我开着DV夜视模式,拍到一个路牌叫“黄泉九路”。路边有个白衣女子拦车,我们让她上来了,她的脸在镜头里很怪异,嘴角似乎还有血。她说她叫“鬼美人”,来自一个叫“蝴蝶公墓”的地方,之后的事我记不清了,只剩下尖叫声和耀眼的光芒。
医生看到我醒了很惊讶,说我实在命大,只有手腕和脚踝扭伤,几处皮肤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就会好的。我急忙问其他人的情况,医生无奈地告诉我:副驾驶座上的何娜当场死亡,开车的男人全身多处受伤,最严重的伤在头部,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至于那个“鬼美人”——与我坐在后排的女生,在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活着,但也已经奄奄一息。她在抢救室用最后一口气对护士说:“蝴蝶公墓……千万……千万……不要去……”
刚一说完,这神秘的“鬼美人”就断气了。
她是谁?目前还没找到她的身份证件,医生说警方正在调查其它线索。
我哭了出来,老天你为什么还让我活着?我究竟该感谢你还是痛恨你呢?我最好的朋友何娜死了,我难以想象她死的样子——大概比最恐怖的恐怖片还要吓人吧。坐在我身边的神秘女子也死了。还有何娜的男朋友,但愿他早点醒来。
只有我还好好地活着,身上这些小伤算不了什么。医生们都说我运气好极了,一定是前世做过好事,或者最近烧过平安香。但我丝毫都没感到幸运,有两个人在我身边死去,她们会在地狱里想念我吗?
出事前一天,我跟何娜在寝室里看了美国片子《死神来了》。我想我就是那个侥幸逃过劫难的人,但死神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吗?
最后的话让她倒吸了一口寒气。仅仅半个月前,她和陆双双也一起在寝室里看了《死神来了》。
更重要的是,尚小蝶终于知道书包主人的名字了——白露说过一年前的车祸中,只有一个人几乎毫发无损,她就是生物系的大二女生孟冰雨。
没错,这个笔记簿的主人就是孟冰雨,也是这个红色书包的主人!
她立时想到了双双的男朋友,那个笑起来有些像周杰伦的庄秋水,他不也是读生物系的大三吗?今年读大三,自然去年是大二,或许他还和孟冰雨是同学呢。
她颤抖着翻到下一页,没想到却是——
三叶虫(Trilobita)
节肢动物门中已灭绝的一纲。外壳纵分为一个中轴和两个侧叶,故名三叶虫。
寒武纪早期出现,至晚寒武纪发展到高峰,奥陶纪仍很繁盛,进入志留纪后开始衰退,至二叠纪末完全灭绝。
卵形或椭圆形,成虫长3~10厘米,宽1~3厘米。背壳中间称中轴,左、右两侧为肋叶。头部多被两条背沟纵分为三叶。胸部由若干胸节组成,尾部由若干体节融合而成。卵生。经脱壳生长。一般划分为3期:幼虫、中年期、成年期。
分为7目:球接子目、莱得利基虫目、耸棒头虫目、褶颊虫目、镜眼虫目、裂肋虫目及齿肋虫目。
中国三叶虫化石是早古生代重要化石之一,是划分和对比寒武纪地层的重要依据。
这段“三叶虫”让她目瞪口呆,带她回到数亿年前的远古。
对,这个书包的主人一定是读生物系的,其他系的学生不可能知道这么专业的内容。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是陆双双打来的电话,让她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小蝶急促地呼吸几下,便把这本课堂笔记揣在怀中,冲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小仓库。
迅速回到寝室,三个室友都已经起床了。田巧儿脸色苍白,说刚做了可怕的恶梦;宋优几乎整晚没睡着,肿着两个黑眼圈;曼丽指着白露空着的床铺说:“她失踪了吗?”
小蝶低着头不说话,悄悄把孟冰雨的笔记本,塞进了自己的小抽屉。
然后,她又走出寝室拨了白露的电话。
铃声响了片刻,但始终都没有人接。
白露在哪儿?
6月9日下午15点40分
金铃子总算不叫了,小蝶从抽屉里拿出这虫子,放进自己包里。今天是星期五,上完最后一堂课,就可以回家过周末了。
每次回家都要整理很多东西。除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孟冰雨的课堂笔记,和小金铃子,全都塞进了背包。
走到门口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同班的男同学,但以前从没给小蝶打过电话,平时就连话也没说过两句。她有些犹豫地接起电话,那头有个奇怪的声音:“尚小蝶,我爱你。”
她一下子呆住了,已经活到20岁,还从没一个男生对她说过这句话。
不,这绝不是幻觉,她确确实实听到了这句话——我爱你。
也绝不是打错的电话,因为对方说出了她的名字。
在几分之一秒内回想,那男生长什么样?好像是个胖乎乎的家伙,经常出现在篮球场上。小蝶连他的名字都快忘记了,而他也几乎从没正眼看过自己。
天哪,该怎么回答他呢?尚小蝶一时紧张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电话里传来嘻嘻的笑声,接着变成一阵狂笑,让她更搞不清什么意思。
又是那个男生尴尬的声音:“对不起,我们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刚才我玩输掉了,他们强逼着我‘大冒险’一下。”
说完电话里传来一大群人的笑声。
小蝶立即挂断了电话,脸色变得煞白,身体几乎倒在门上,刹那间心如刀绞!
“真心话大冒险”是年轻人流行的游戏,输者必须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中选择其一,若“真心话”便要真实回答某个问题,若“大冒险”则要完成某个特殊任务,通常都是恶作剧——对尚小蝶说“我爱你”,便成了那帮无聊男生的“大冒险”。
那些家伙却完全没想到,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听到男生说“我爱你”,这样一种恶作剧的方式——对于任何一个女孩,都是巨大的羞耻。
眼泪难以抑制地掉下来,热热地打湿了衣领。她本来就明白,自己在那些男生们眼中,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小恐龙”,但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来开玩笑!
阴郁的乌云正缓缓压下,整个校园的空气都要窒息。她飞快地跑出女生寝室楼,好像逃离一所监狱。
下午的S大校园里,她背着重重的包,气喘吁吁越跑越快,仿佛身后还有一群男生在狂笑。每个人都在高喊“我爱你”,又一个个笑得前仰后翻,似乎考进S大就是为了来看她的笑话……
不,小蝶一边跑一边捂住耳朵,向学校大门口冲去。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完全模糊了视线——
直到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高高的胸膛,像堵坚实的墙壁。随即,她感到自己双手被抓住了,身体已完全动弹不得。
接着感到一阵温热的呼吸,正吹在她的头发上。而抓住她胳膊的那双手,既有力又柔和,丝毫没让她觉得疼痛。小蝶索性倚在他肩头放肆地哭泣,再也不约束自己了,任泪水打湿人家的衣衫,带走心里所有的委屈和难过。
过了十几秒钟,她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双细长有神的眼睛,正怜悯地注视着她。
男生柔声问道:“小蝶,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仍然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紧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泪水继续从脸颊上滑落。
她认识这个男生,他的名字叫庄秋水。
这时,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庄秋水放开小蝶,撑起一把雨伞,把两个人都罩在伞下:“你要回家是吗?我陪你出去。”
小蝶没有回答,双脚不由自主地跟着庄秋水,依偎在伞下走出S大校门。
看着他的肩头已被自己的眼泪打湿了,小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了擦泪水说:“对不起,我撞到你了。”
“没关系。”庄秋水微笑了一下,走到学校外面的车站,指着站牌问,“你家在哪个方向?”
她报出了那班公车的路线,庄秋水点点头:“真巧啊,我也是坐这班车回家的。”
正好这路公车开了过来,他们收起伞一起上车,找了两个并排的空位坐下。
尚小蝶坐在靠窗一侧,呆呆地低着头好一会儿,忽然轻声说:“谢谢你。”
“不用谢,正好同路嘛。”
她小心地问了一句:“双双怎么没和你一起走呢?”
“晚上她爸爸开车来接她,我没必要一直等到晚上啊。”
雨越下越大,雨点洒在车窗上,又如泪水般流下来。外面的街道渐渐模糊,行人和车辆都成了幻影,只有坐在她身边的男生是真实的。
小蝶回头看着他的眼睛,冰冷而又遥不可及,对所有女生都有杀伤力。怪不得双双那么喜欢他,就连“校花”田巧儿都要为他吃醋——那尚小蝶呢?她又把头转向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的脸庞,她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但她摇着头不回答。
车子又开过好几站,小蝶才想起来说:“下一站我就到了。”
“你家是哪个小区?”
“星月村。”
庄秋水惊讶地说:“太巧了,我过去也住在星月村,28号301室。”
“嗯,我快到了。”她站起来准备要下车了。
“给我个电话号码吧。”
庄秋水的这句话,让她心跳更厉害了。但也由不得她考虑,随口就把手机号念了出来,然后,她拉着扶手走向车门。
“再等一等,把我的伞拿去。”
庄秋水把伞递到了她手里,她摇摇头说:“那你怎么办?”
“没关系,我家门口就是车站。但星月村还要走一段路哦,下次记得把伞还我。”
车门已经开了,小蝶只能拿着伞下车。外面的雨果然很大,没这把伞还真的不行。
她忽然想起还没说“再见”呢,回头一看公交车已开远了。孤零零地站在车站上,被大雨笼罩在庄秋水的伞底,心里一阵凉又一阵热。
刚离开车站两步,手机短信铃声就响了。她打开手机一看,是条陌生的号码——
“我是庄秋水,星月村小区里会积水,回家小心些。”
几十分钟前,这台手机带给她难以言说的痛苦,但眼前这条短信,又让她心底稍稍温暖了几分。
存下庄秋水的号码,她撑着伞走到了星月村门口。小区里果然有很多积水,这里10年前就这样,每逢大雨就会水漫金山,只能从旁边高处走过。
尚小蝶家在六层楼房的3楼,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6月9日晚上18点40分
爸爸终于回家了。
他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脸色却很是疲惫憔悴,看来今天又在银行加班了。
下午,尚小蝶又给白露打过电话,但对方的电话又关机了。
小蝶煮好了两人份的面条,爸爸一进家门就狼吞虎咽,等到他快要吃完的时候,小蝶碗里的面却几乎还没动过。
爸爸板起了严厉的面孔:“怎么不吃啊?是不是又要减肥了?”
“没有!”小蝶又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怎么回事?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有事都不和爸爸说了。”爸爸把面条吃完了,抽起一根烟,“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但有一件事我要问你,你的信用卡用过了吗?”
小蝶像受训的学生一样低着头:“这星期用过一次。”
爸爸就是这样的人,整天都扑在工作上面,回到家也想着信用卡,连女儿的英文名也叫WOW了。但他毕竟是个父亲,看着女儿低头吃着面条,不禁长叹一声:“哎,要是你妈妈在就好了,她一定会教你烧几个好菜。”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小蝶的眼皮跳了几下,她神经质地站起来,放下面条跑回了自己房间。
她几乎是扑到了写字台上,颤抖着拿起粉红色的相框,里面镶嵌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个年轻女郎的头像。她有着浓密的黑发,一双明亮的杏仁眼睛,英气逼人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干净白皙的脸庞——毫无疑问是个绝代佳人,美丽仅仅通过照片就能震慑所有人。黑白相片使她的双眼特别有神,乌黑的眸子好像随时都会说话,命令天下的男子为她顶礼膜拜。
总而言之不像是凡间的女子,像来自另一个时代,3000年前某个遥远的国度,抑或银河系外的某个星球。
没错,她就是尚小蝶的妈妈。
尚小蝶轻抚着相框,期望这能代替妈妈的脸,但妈妈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其实,她也只是通过照片才认识了妈妈。
她从未真正见到过妈妈一面,她一直以为,这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不幸。
强忍着没有让眼泪再次滑落,今天的泪水已流得够多了,不可以在妈妈面前再流眼泪。深呼吸了几下,终于控制住情绪,继续看着粉红色相框里的妈妈——那时她多么美啊,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女儿却一点不都漂亮?
如果把妈妈的照片拿给同学们看,大概没有一个会相信她们是母女吧。尽管漂亮妈妈的女儿通常会比母亲逊色,可尚小蝶和妈妈差距也太大了。许多女孩会继承爸爸的相貌,但小蝶爸爸年轻时也仪表堂堂,现在的她更看不出爸爸的影子。
她唯一继承妈妈基因的是眼睛——爸爸常说看到小蝶的眼睛,就会想起刚认识她妈妈的时候。
尚小蝶摘下眼镜,照了照小镜子,果然和妈妈的眼睛很像,尤其是淡淡忧郁的味道。
她躺倒在床上,再也不去想妈妈和她容貌的关系了。
十几平米的闺房陪伴了她多年,连同写字台上妈妈的照片。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好像妈妈一直在她身边,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看着她——似乎相框里藏着一双真正的眼睛,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妈妈眼里,包括她的悲伤、她的恐惧、她的眼泪……妈妈会保护她吗?
窗外,夜雨缠绵。
躺了十几分钟,忽然想起包里还有些东西。尚小蝶打开重重的背包,把来自“幽灵小溪”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还像在寝室里那样,盘坐的双膝间放着那本笔记,一盏孤灯照着流畅的字迹。孟冰雨的笔记有生物专业课的,也有政治和英语课。笔记做得相当认真,几乎把老师说的每个细节都记了下来,看得出孟冰雨是很细心的人。
小蝶翻到红色毛笔字的“蝴蝶公墓”那一页,后面有一些孟冰雨的个人随笔,夹杂在课堂笔记中间。有时只记录几句话,或者抄一句歌词什么的,有几页甚至是随手涂鸦,大概是在上课无聊时的消遣,其中一页画着个女孩头像。
画风有美少女动漫的味道,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嘴角略带忧郁。底下写着一行字——何娜,我最好的朋友。
原来画的是何娜的遗像。
翻到下一页,就看到了十几行圆珠笔小字——
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活着?何娜的遗体今天就要火化了,我不敢去看她最后一眼,我怕自己见到她最悲惨的形象,还是让她美丽的脸永留在我心中吧。
我的伤差不多全好了,但心里的伤谁又能包扎?我强迫自己克服恐惧,反复观看当晚车里拍的DV,一遍遍放慢镜头找线索。每晚都会梦到夜里飞驰的越野车,梦到那个叫“黄泉九路”的路牌,梦到路边拦车的白衣少女,梦到“蝴蝶公墓”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是咒语,是它害死了何娜。
“蝴蝶公墓”究竟是什地方?
下一页又是专业课的笔记,看来孟冰雨很快就回到学校上课了。她战战兢兢地继续翻下去。在隔了几页的课堂笔记后,又看到孟冰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
今天,我去寻找蝴蝶公墓。
我像侦探一样重返犯罪现场调查蛛丝马迹,回到一周前的出事地——经纬三路。在艳阳高照的中午坐公交车,既可以驱赶鬼气,也避免了迷路。这里距市区并不远,到S大只有半小时车程。
现在看看也没什么稀奇,四车道的马路,一边是在建的住宅区,另一边则是大片废墟,更远处是几幢高层建筑。车祸就发生在马路当中,我们的车开到对面车道,与一辆集装箱卡车正面相撞。我捂起耳朵,似乎听到那可怕的尖叫声——这是何娜生命中最后的呼喊。
完全看不出蝴蝶公墓的样子。也许白衣女子是从蝴蝶公墓出来后,又跑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这里拦车的?或者蝴蝶公墓并不在这附近,只是她凑巧遇到什么事,独自落在这个地方。
那晚我们看见过一个奇怪的路牌,上面写着“黄泉九路”四个字,当时就觉得非常奇怪,怎么会有这种路名呢?
我又在附近转了好几圈,看到经纬一路和经纬二路,但始终都没有“黄泉路”的踪迹,难道这里白天和晚上是两个世界?
看到这小蝶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应——什么声音在呼唤她?
她走到窗前徘徊几步,便拿起手机拨了白露的号码。
这回白露没有关机,铃声响了几十秒钟,突然响起了一个颤栗的女声:“喂!”
老天保佑!她终于接电话了!看来小蝶真的感应到了!
“白露啊,我是……我是小蝶……你到底……在哪里啊?”她激动地有些不知所措,就连口齿都不清了。
对方停顿了片刻,突然冷冷地说:“我在‘幽灵小溪’。”
“天哪,你在那里干什么啊?”
白露却不再回答,信号变得模糊不清,突然响起什么奇怪的声音,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她在“幽灵小溪”?
6月9日晚上21点20分
马路没有白天那么堵,尚小蝶焦虑地坐在出租车里,看着S大的校门就近在眼前了。20分钟前匆匆地冲出家门,爸爸问她要去哪里,她只能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一路上不停地打手机,但白露又恢复了关机状态。
终于到了S大,她跳下车冲进学校大门。周五晚上的校园安静了许多,路灯下只有些家在外地的学生。小蝶低着头跑过寂静的通道,偶尔惊动了密林深处的恋人。一直穿过她们的女生寝室楼,穿过沉睡中的花圃,直至学校最偏僻的角落——幽灵小溪。
半个小时前白露还在这里,不知道此刻她到哪里去了?
还好今晚月光皎洁,绿色的河水竟然也波光粼粼,夹竹桃花依旧吐露着芬芳。她看到了那个人影,几乎半跪在河边的荒草地上。
“白露!”
她高声叫了一下,已然冲到了那人跟前,但那个人影却毫无反应,好像只是个定在地上的雕塑。
尚小蝶也蹲在那人面前,月光下白衣引人注目,长长的黑发掩藏着她的脸。她跟前有一把小铁铲,脚下的泥土已被挖开,有个铅笔盒正放在土坑里。
GOD,她居然想要把这个铅笔盒埋下去。
尘归尘,土归土。
因为这个铅笔盒本就来自“幽灵小溪”。
几天之前,尚小蝶和白露一起从此挖出了这个铅笔盒,现在白露要将它还给这片荒草下的泥土。
但小蝶还是没有看清她的脸,于是她伸手撩起了白露的头发——心底又涌起新的恐惧,是否会看到另一张脸?抑或这张脸早已血肉模糊?
还好,月光照亮了白露的脸,她的目光正对着地下的小坑。
“白露,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她似乎有了反应,但没有抬起头来,而是继续用小铁铲挖着坑。
尚小蝶在她耳边大喊:“你停下来吧!”
但白露完全不理会她,已经开始用泥土埋住铅笔盒了。天哪,白露已经走火入魔了,什么力量正附着在她身上。
又是一个灵魂附体?
小蝶用力拉扯她的手,想要把她的铁铲夺过来。就在两个女生扭成一团时,白露突然倒了下去。
就像昨天子夜发生的一样,白露浑身颤抖着痉挛起来,月光下脸色白得如同死人。小蝶一下子就傻了,难道是刚才的争夺伤到她了?
白露的样子越来越吓人,眼珠几乎要突出眼眶,嘴角也已吐出了白沫。
不行,她这样子大概有生命危险吧!尚小蝶当机立断掏出手机,拨通120电话,让救护车赶快过来!
正当尚小蝶为白露手足无措时,目光却落到了地上的小坑,铅笔盒一大半已埋在土里。她急忙将铅笔盒从土里挖出来,擦干净表面的泥土后,藏进自己的书包里。
她想到这里很偏僻,就算救护车开进校园,也很难找到“幽灵小溪”。于是,小蝶先让白露躺在地上(实在没有力气把白露背出去),然后快步跑向女生寝室楼。
几分钟后,救护车呼啸着开到寝室楼下。小蝶立刻指引着医生人员,来到了荒凉的“幽灵小溪”。这里的绿水让人家都捏起了鼻子,担架抬起地上的白露回头就跑。
气喘吁吁地回到女生寝室楼下,再把气息奄奄的白露抬上救护车,小蝶也坐到了车上,抓着白露的手说:“你要挺住,一定会没事的!”
救护车怪叫着冲出校园,向最近的一家医院疾驰而去。车里的白露已经休克,医生正在为她做简单的抢救。小蝶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她的书包里还藏着那个铅笔盒。
5分钟后开到了医院,尚小蝶随着担架床一起下车,抬着白露冲进了医院急救间。
这里已乱作了一团,刚刚送来一个车祸的重伤员,地板上全是模糊的鲜血。医生还没来得及擦干衣服上的血,又匆匆忙忙抢救起了白露。
小蝶只感到脑子都要爆炸了,呆呆地站在担架旁边,看着白露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灵魂正从她身上飘离……
白露的呼吸已经停止了,似乎什么东西卡在气管里。年轻的医生决定实施气管切开,来不及进手术室了,他把白露推进一个小房间,麻醉师对病人做了紧急麻醉。医生操着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切开白露的脖子——这可怕的一幕全被小蝶看到了,她就躲在一张幕布后面,浑身颤栗着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看到了白露的气管,那红色的皮肤组织底下,是已经肿胀得不成形的气管。医生的手已在颤抖,好不容易才拿稳手术镊子,缓缓伸进白露被切开的气管里,夹出一个什么东西——
像一枚白色的糖果!
医生已经目瞪口呆,他不相信自己的双手,竟从人类的气管里取出这么一个东西!
他轻轻地将它放在盘子里,然后“糖果”自动裂了开来,从里面爬出来一条虫子。
这不是糖果,而是虫卵!
虫卵。
尚小蝶也看到了这枚虫卵,就是这个东西卡住了白露的气管,令她无法呼吸直至死亡。
医生手里的镊子掉在地上。从“糖果”里爬出来的虫子,拼命蠕动着细长的身体,从盘子里钻了出去,很快爬到地上不见踪影。
回头再看担架床上的白露,早已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成为一具逐渐变冷的尸体。
她死了。
小蝶想要哭,眼泪却突然干涸。年轻的医生惊慌失措地逃出房间,只留下小蝶一个人站在死去的白露身边。
托盘里破裂的虫卵已渐渐变硬,尚小蝶靠近它半透明的表皮,就像自己的眼角膜……
6月9日深夜23点20分
尚小蝶回到家里,结束了这惊魂的一夜。
爸爸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看女儿一进门就大嚷起来:“你看都几点了?这么晚才回来,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学好了?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啊?”
他连珠炮似地问出许多问题,小蝶却一句话都不回答,迅速拿了衣服走进浴室。
外面还在响着爸爸的咆哮,她打开莲蓬头洗着自己的身体。今晚她去过“幽灵小溪”,还带着白露去了医院,最后又目睹了一场可怕的手术,直到自己的室友死在急诊室里。
白露死后的十几分钟,学校的老师很快赶到医院,简单询问了小蝶几句话,就让她快点回家去休息。尚小蝶隐瞒了一些情况,比如她书包里藏着的铅笔盒——本该被白露埋葬的东西。
她拼命洗着自己身体,仿佛那枚虫卵已到了自己身上,抑或那条虫子正爬在脚趾间。几乎要把皮肤洗破,她才穿上衣服走出浴室。这时爸爸早已骂不动了,先回房间睡觉去了。她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尚小蝶从包里拿出那个铅笔盒,上面还散发着“幽灵小溪”边泥土的气味。她将铅笔盒放在写字台上,就像小时候的课桌,轻轻打开了这个盒子——
里面果然是一张文稿纸,或许因为长期埋在河边的地下,早已经受潮发黄了,许多字迹都有些模糊,能保存到现在的样子已不错了。
稿纸上写着一首诗,题目是《蝴蝶公墓》。
诗行笔迹写得很潦草,但又非常大气,一看就知道是男人写的——
谁在城市的边缘哭泣
谁走过黄泉路的晨曦
是幽灵在编织地图
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
即将沉没的船只
是否看见黑夜中的海岬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
最后的光芒射破夜空
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
听女巫在海底*
笔直!笔直!笔直!
但请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
1999在耳边呼吸
机器与马达将我们吞噬
黑色烟雾飘出神的手指
你将背着肉身前往墓地
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
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
木马战士正打开特洛伊的城门
阿喀琉斯的灵魂穿越天上的桥
写一张秘密的纸笺
塞进耶路撒冷哭墙的缝隙
抱起夹竹桃花瓣的尸体
我悄然亲吻——蝴蝶公墓
又是子夜时分,尚小蝶静静地看完这首模糊的诗,仿佛身体渐渐漂浮起来,那神秘的地方已近在眼前。
诗稿最底下有落款和时间——
野生1986年6月6日
作者的名字叫“野生”?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这首诗是1986年6月6日写的,尚小蝶正好出生在那一年。而6月6日,则是她在“幽灵小溪”边发现孟冰雨的书包的日子。
又默念一遍这首叫《蝴蝶公墓》的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很难说这首诗是好还是坏?本来诗歌就是难以评价的,完全是一种个人的主观感觉。但她觉得这首诗里,隐隐有种奇异的味道,特别是那些难懂的历史名词,让人坠入某个巨大的迷宫……
蝴蝶公墓?
忽然,一只大灰蛾飞到台灯上。
蛾子固执地飞向光明,就算被台灯烫死也在所不惜。于是,她怜悯地关掉台灯,让屋子沉入黑暗。
这时响起脚蹬墙壁的沉闷声,白露已疼得在床上打滚了!小蝶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只见她额头满是豆大的冷汗,漂亮的脸蛋几乎扭曲变形了,牙齿咬破嘴唇溢出鲜血。
田巧儿也从上铺爬下来了,惊恐地看着白露说:“天哪,她怎么了?还有,WOW你怎么躺在这里?”
尚小蝶缓缓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身体竟紧贴着白露。而可怜的白露正蜷缩着身体,嘴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如午夜的潮汐涌上心头。
天哪,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不是明明躺在自己的上铺的呢?难道是因为刚才做的那个梦?她又想到了梦中白霜的脸。
但白露的*越来越响了,小蝶忍不住叫了一声:“白露,你怎么了?”
是的,她听到了。歌里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由一双修长的手指写出来的歌词,由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到的歌词,由一片敏感的皮肤嗅到的歌词。
就在尚小蝶穿出门洞的刹那,眼前的白雾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影。白色的衣裙几乎被白色的雾遮盖,直到对方露出黑色的长发,和那双忧愁美丽的眼睛。
第一感觉就是白露——不,月光下那个人越来越近,虽然眼睛鼻子都很像她,但还是另外一个女子。
确切的说是白露睡的下铺。
而白露正睡在她的旁边。
尚小蝶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那“鬼美人”乌黑的眼球里,似乎映出一个墓碑的样子。
然后,白霜张开嘴唇,轻轻说了一地上。
已近在眼前。
小蝶终于完全看清了她的脸,念出三个字:“鬼美人?”
那个声音就在前方召唤着她。小蝶走入一片迷离的白雾,四周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突然出现一道圆拱形的门洞。在那黑漆漆的门洞里,闪烁着一点绿色的光,小蝶颤抖着走进洞中。她抬头见到了月光,头顶竟是玻璃天棚,中间还隔着一座暗绿色的桥。
她听到了歌声,从四面八方的空气里传来,某个温柔磁性的年轻女声,来自另一个世界——
没错,这就是撞车视频里的那张脸,半夜里在路边拦车的那张脸,面对镜头说出“鬼美人”,并说自己来自“蝴蝶公墓”的那张脸。
她就在“蝴蝶公墓”里!
她叫白霜。
6月9日凌晨2点13分
尚小蝶睁开眼睛。
仍然是黑暗的女生寝室,某种声音在耳边轻轻飘荡。她艰难地爬起身来,寻觅着声音的方向——是轻柔又遥远的旋律,带着抒缓沉闷的节奏,听不出是什么乐器演奏的。她爬下床铺,披着衣服走出寝室。走廊里夜凉如水,所有的人都已沉睡,除了这个午夜游荡的灵魂。她循着声音走出了寝室楼,夏虫还在黑夜的校园里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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