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他想伸手推程均起来，问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考了一次第一名就眼高于顶看不起同学了。

但是趴着的程均露出一截细脖子，校服下的肩膀看着也很瘦。陆鸿明从小被家里教育得很好，本质上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对着这样的程均，他就有些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只好暗暗下决心，下一次，下一次程均还这样阴阳怪气的，就要好好跟他说清楚。

上课铃声很快响起，大家各归各位，这点小插曲没在陆鸿明心里停留超过三分钟，困顿着醒来的程均也不知道自己在短暂的睡梦中躲过了一场“祸事”。

女孩儿有点犹豫，陆鸿明就趁着她犹豫的时间绕过人跑进了教学楼。

早自习是陆鸿明用来睡觉的，等同桌用胳膊肘戳他醒来，第一节课刚上，下课之后他才走上讲台，跟在左右走动擦黑板的程均后面说：“今天早上谢谢你了啊。”

程均说：“不用谢。”

陆鸿明说：“我帮你擦黑板吧？”

程均的语气冷了一些，说：“不用。”

陆鸿明的心里浮起些无力的感觉，他从小到大都跟班里的同学相处得很好，就算关系有远有近，但没有这么僵的。特别是他跟程均之间，他自认为已经努力去改善了，却一点效果都没有，甚至越来越坏，更是让他想不明白。

陆鸿明站在程均身后习惯性地挠了一会儿后脑勺，他的个子长的比程均高出半颗头，能清楚地看到程均的头顶，然后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得叫了一声：“程均，你头上有三个旋儿！”

程均刚好擦完了黑板，转过身来看他，眼神也冷冷的，把黑板擦往讲台上一放，说：“你长得高，了不起。”

这下陆鸿明更是莫名其妙，两个人回到各自的座位上，陆鸿明趴在桌子上转过脸偷瞟程均，他正拿出课本先看下节课要讲的内容，坐得很直，眼皮向下垂，绷着因为瘦而愈发显得尖的下巴。

陆鸿明心里想，他个子长的那么小，又很瘦，怎么就这么凶？他会不会跟人打架？

这样想着，就有些好笑，老师在打铃之前进了教室，陆鸿明又开始麻利地准备画下五子棋的纸，没空再去研究个子小脾气大的程均。

放学之后，陆鸿明从桌洞里掏出羽绒服胡乱套在校服外面就拎着书包往外冲，骑着电动车一路飞快地回了家，进门就喊饿。

许绘岚已经做好了饭，见到他以后脸上的笑容少了一点，说：“豆豆先去洗手，妈妈有话跟你说。”

陆鸿明有点紧张，以为他妈终于忍不住要给他报补习班了，洗完手回来坐好，陆凌不在，饭桌上只有他和许绘岚，许绘岚说：“我知道你是大孩子了，有些事能不能说还是能区分的，对吧？”

陆鸿明扒了一口米饭，说：“对，您说吧。”

许绘岚又叹了一口气，“你记不记得，上次我去给你开家长会的时候，说看那个学习特别好的孩子，程均，特别眼熟？”

陆鸿明点了点头，许绘岚接着说：“昨天他又来血站我才想起来，这孩子来献过好几次血，说是献血，血站是会给营养费的。他年龄不够，我说不行，就一直站在门口看我，当时他穿的衣服看着快要洗破了，又很瘦的样子，给他钱又死活都不肯要。我想，就这一次，就给他抽了，可有了第一次，下一次他又来找我，我记不太清了，应该总共有三次。”

陆鸿明愣了，他有很多话想问，又好像没什么可问的。

许绘岚的眼睛有些红，她往陆鸿明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说：“他家可能就是周边乡镇的，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陆鸿明摇了摇头，沉默着埋头吃饭，吃完一整碗米饭之后，把碗筷放到厨房去，回到餐桌问许绘岚：“那昨天您给他抽血了吗？”

许绘岚原本就盛了半碗饭，也吃完了，放下碗说：“我当时不在，他从门口出去的时候我才看见他。没有抽血，不说年龄，就算年龄够，他也太瘦了，怎么能抽血。”

陆鸿明抿了抿嘴，许绘岚又说：“你跟他关系好不好？”

陆鸿明想了下程均的冷脸，慢慢地说：“挺好的，怎么了？”

许绘岚的眼睛还红着，说：“那就多把他叫来家里吃饭，在学校也多关照关照。以前只是当时觉得可怜，今天知道他是你的同学，和你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我就越想越难受，这个心里一直闷闷的不对劲。”

陆鸿明走到她面前扶住她肩膀，用手心摸了摸她的脸，安慰她说：“好，我知道了，有机会会带他来家里吃饭的。”

女班长丝毫不松动，“要不就吃完再进来，要不就丢掉。”

她话音刚落，程均就走了过来，一眼没看陆鸿明，只是对着那个女孩说：“是我们班的同学，让他进去吧。”

日子过得很快，入秋之后气温就一点一点降了下来，直到每天早上白霜都会洒满整个校园的时候，学校的同学都陆陆续续穿起了羽绒服。

这天早上又轮到程均值日，他和几个其他班的班干部站在学校门口查校牌，陆鸿明手里拿着在校门外买的烤红薯混在人群里往里走，还是被二班的班长拦住了：“不可以带零食进学校。”

陆鸿明的手往后背，挺直了腰杆笑着说：“刚买的，行行好。”

话是这样说，陆凌的态度比许绘岚还要不在乎，反而一直拿着成绩单取笑陆鸿明：“你这个数学是怎么做到的？51分？现在高中了，还是百分制？”

陆凌跟他开玩笑，陆鸿明认错的态度却没打折：“爸，妈，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一定好好考。”

第二天早上陆鸿明在快要走到校门口的地方碰到程均，他远远地就跟他招手，程均好像在原地稍微站了一下，然后就转身走了。

陆鸿明发现，家长会之后，程均就真的莫名其妙地讨厌起了他。

发作业的时候发到他的，就会交给其他同学转交，轮到程均值日，陆鸿明晚一秒进教室都会被他记到值日记录本上，类此种种，数不胜数。陆鸿明起先疑惑，最后实在找不出理由，这些小动作说实话也对他没什么影响，就只好由他去了。

他正按着一个人的头不让他直起腰来，就听见窗户砰地一声被关上了，他们一群人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只看见脸朝下趴着睡觉的程均。

其他人嘴里碎碎地说了声神经病，就往别的地方挪，陆鸿明却想起早上无缘无故被程均怼的那一句，忍不住窜上来些火气，进门又走到了程均的座位旁。

陆鸿明奇怪，进了教室，他放好书包就跑到程均座位旁边说：“我在校门口看见你了，还跟你打招呼来着，但好像太远了，你是不是没看见我？”

程均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低头从自己书包里往外拿书，硬邦邦地说：“看见了。”

陆鸿明嗤了一声，“我知道您就是嫌弃我，想让他给您当儿子呢。”

许绘岚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笑着骂他：“就是的，你看看自己的成绩单，回去你爸打你我是不拦的。”

陆鸿明原本笑着，他没想到程均会这样说，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连带着面子也挂不住，只好挠了挠后脑勺边问：“我惹你了吗？”

程均不回答，束起语文课本开始背书，陆鸿明直愣愣地站着，马上上课了，好多同学从他身边走过，嘴里说着“让一让，让一让”，他看程均真的不打算理他，才奇怪地走开了。

程均的座位靠着窗户，外面就是走廊。下课之后陆鸿明跟朋友们在走廊上靠着窗台打闹，声音有些，吵醒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程均。

高一入学两个月之后的家长会上，七班的所有家长就都认识了程均和陆鸿明。程均是优秀生典范，陆鸿明是后进生代表。

许绘岚看得开，开完会跟等在门外的陆鸿明一道回家，路上没怎么教训他不好好念书，倒是对程均的兴趣比自家儿子还重。

他拉着陆鸿明的手，边走边说：“我怎么看这个孩子都觉得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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