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程均抖了一下，抿着嘴点头。等陆鸿明把米饭和菜放到他面前的时候，才把头稍微抬起点，说：“谢谢。”
陆鸿明“嗯”了一声，把自己碗里的半只鸡腿也夹到他碗里，有点凶地问：“为什么不穿那个衣服？你不冷吗？”
他这样问，程均就打了个哆嗦，陆鸿明语气更凶了，但带上些犹豫，说：“你是不是嫌它不好看？还是穿着不合适？昨天我看着好像是有些大。”
程均咬了一口鸡腿上的肉，他觉得这个肉真的太好吃了，又觉得自己守不住陆鸿明给自己的东西很对不起他，说：“不要了，你给我再多也没用。”
这会儿说话的功夫陆鸿明已经把饭扒完了，擦完嘴问：“为什么？”
程均说：“没有什么为什么，总之你别再给我了，拿来我也不会要的。”
陆鸿明喝了一口水，啪的一声把水杯放在桌子上，说：“我妈怕你被冻死！”
程均再没说话，一直小口小口地吃饭，把米饭和菜吃得很干净。他和陆鸿明一起去水池边洗碗，陆鸿明问他：“今天这么多够吃吗？”
程均说：“够，谢谢你。”
陆鸿明说：“嗯，我也够，那明天就带这么多就行了。”
程均忍不住转头看他一眼，很吃惊的样子，陆鸿明说：“怎么了？”
程均把手上那个碗洗完，才说：“不……不用了。”
陆鸿明说：“以后中午跟我一起吃，”他看程均没反应，又说：“不然我就把你的事情告诉其他同学。”
程均的手被冷水冲的有些红，陆鸿明就不让他洗了，把他推到一边，问：“记住没有？”
程均再也没能凶起来，说：“记住了。”
果然第二天放学之后，两个人走在路上，陆鸿明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件羽绒服，他说：“这是我妈照你的大小买的，肯定合适，那件给你哥哥了，这件就你自己穿吧，知道吗？”
程均走在他的半步之后，把羽绒服接过来抱在怀里看了一会儿，还很爱惜地轻轻摸了摸，然后就把衣服还给了陆鸿明，说：“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陆鸿明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程均对他冷言冷语的，他也没对他发过火，反而这两天程均变成这幅软塌塌的样子，他心里就老有无名的火气冒起来。
他拽住继续往前走的程均，又想像上次那样给他把衣服穿上，但这次程均挣扎得很厉害，两个人拉扯着，陆鸿明就没控制住用了些力气。
程均拉链拉到下巴的校服被他不小心扯开，两个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是程均先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笼住了拉链被扯坏的校服往前跑，陆鸿明的眼睛和心口都被刺了一下，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拔腿去追程均。
刚才程均的衣服被他扯开，露出一件红色的、好像领口用剪刀很不走心的剪过的秋衣，但刺激眼睛的不是这个，是从衣服里面一直延伸到脖子的一道道红痕。
那不长不短的几秒里，陆鸿明隐约看到程均从秋衣里一直蔓延出来到脖子上的红痕。
他在街口拐弯的地方追到程均，用胳膊牢牢箍住他带到街边，喘着粗气问：“谁打你了？”
空气干冷干冷的，夕阳却是淡红的温暖色，程均两只手抓着校服前襟，挣扎起来就有些力不从心，更何况他力气本来就没有陆鸿明大，没过多久就安静了。
陆鸿明还是很大力地箍着程均，程均低着头，头顶稍显柔软的发丝蹭在他下巴上，陆鸿明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把程均拉进旁边卖馄饨的小店里，两个人挨着坐下。陆鸿明点了两碗馄饨，又要了两笼包子，然后转过身把羽绒服给他套在校服外面，像那天一样把拉链拉好。他想说话，但喉咙那里像有东西堵着，让他开不了口。
陆鸿明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新闻里说的，电视里放的，仿佛全都离他很远。既与他的生活无关，也与他生活里的人无关。
程均坐在靠墙的位置，许绘岚给程均新买的羽绒服是深蓝色的，跟陆鸿明身上穿着的很像，陆鸿明吃了一会儿，对程均说：“你看我们像不像在穿亲子装？”
程均以为他说的是父亲和儿子的亲子装，瞬间又把眼睛瞪大了。陆鸿明赶紧说：“我是说哥哥和弟弟那样的，像不像？”
“哥哥和弟弟？”程均嘴里还含着吃馄饨的勺子，他把勺子拿出来，慢吞吞地呢喃了一句，然后很困惑似得皱了皱眉，说：“像吧。”
羽绒服穿在身上很暖，吃完之后程均还缩在那里靠着墙不想走，陆鸿明站起来单肩背上书包叫他：“走吧，这么晚回去家里人不着急吗？”
他说“家里人”，才又想起程均胸膛和脖子上的伤，伸手去拉程均的动作顿了一下，对上程均不知道是被热气熏的还是怎么着有些发红的圆眼睛，感觉身上哪哪都不对劲。
准备握程均手腕的手拐了个弯，不自觉地在程均眼尾蹭了蹭，说：“你究竟怎么了，能跟我说吗？”
程均吓了一跳似得扭头躲开他的手，用力摇了摇头，把衣服脱下来还给陆鸿明，说：“我回去了，反正被你看见了，你要是不想让我身上再多一些这种东西，以后就不要给我了。”
陆鸿明把牙关咬得很紧，他抓着程均瘦瘦的肩膀问：“你爸妈不准你要别人的东西？昨天你不是说那件给你哥了吗？”
程均拂开他的手，他想冷静一些对穷追不舍的陆鸿明把事情说清楚，但是开口就失败了：“没有爸妈。”
说完这四个字，他的下巴就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连带着声音也哽咽起来，只有眼睛还亮亮的，让陆鸿明有些不敢去看，“是大伯和大伯母，哥哥是大伯家的，你给我什么……”程均低下头，拢了拢被扯坏的衣服，才接着说：“你给我什么，都不是我的。”
程均又低头数着米粒吃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丢，给我哥哥了。”
陆鸿明知道他家里条件不好，听到这个就把眉头舒展开了，说：“这样啊，那没事，我初中的衣服应该都在，再让我妈看看。”
陆鸿明看他这样子就一阵气闷，说：“你不要就把它还给我，我给你找一件合适的。”
程均停下吃着饭的动作，慢慢地抬头看陆鸿明，动了动嘴唇，才小声说：“你给我了，又让我赔吗？”
他是第二次不自觉地在陆鸿明面前露出这样软弱又可怜的眼神，陆鸿明的眉头皱了皱，说：“什么让你赔？那个旧了，穿着不合适，我让我妈给你找一件合适的，或者干脆去买一件……你弄丢了？”
陆鸿明说你也打篮球？那个男生就说：“我是三班的，钱永，有机会一起玩儿。”
陆鸿明说：“好啊，今天放学篮球场见。”
他跑进教室的时候下意识去看窗边的程均，程均却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穿着他的羽绒服，身上还是只有那件洗的发白的单薄校服。
程均说：“不是，你不要问了。”
中午进出餐厅的人很多，那两扇门几乎是一直大开着，冷风一阵阵灌进来，程均不自觉地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程均根本没多少力气，被他一扯，很受不了似得“嘶”了一声。陆鸿明没管，一直把他拉到餐厅去坐下才松开。
他带的是两人份，需要先用微波炉热一下，再去窗口拿两个空碗回来把饭菜分开，走之前他对程均说：“就在这坐着，要是我回来你走了，我就……我就把你的事告诉同学。”
老师已经走到门口了，陆鸿明只好乖乖坐到自己座位上。
这又是难熬的一上午，下课之后陆鸿明跟朋友在教室里追逐到走廊上，又从走廊跑进教室，不经意回头的时候，就对上了程均的圆眼睛。
一个男生拿着陆鸿明的校牌正要往值日记录本上记，那个女生就走过来，对他说：“这个不记了吧，好像是程均的朋友。”
那个男生看了他一眼，把校牌还给了他，笑着对他说：“陆鸿明？是不是七班的前锋啊？”
他忍不住要走到程均面前去，问问他为什么没有穿那件羽绒服，但是昨天答应了程均，现在问这个不大好，只能忍着，等到放学再说。
最近一天比一天冷，中午陆鸿明已经不回家去吃饭了，第四节课下了之后，陆鸿明拿着自己的饭盒走到程均那，说：“你跟我一起去吃饭。”
程均这次连看他都不肯，只低着头摇了摇头，握着笔的手攥得很紧。陆鸿明看他这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火大，伸手握住他手腕就往外走。
陆鸿明也给希望工程捐过钱，大地震的时候还把他那年所有的压岁钱都捐了，但这是第一次，他向身边的人伸出了援手。
这种感觉很新奇，他晚上想到第二天会穿着自己的衣服上学的程均，就稍微有些睡不着觉，
睡不着觉的下场就是迟到，他在校门口被值日生抓住，那群人里没有程均，却有上次抓他拿烤红薯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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