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程均还没醒透，乖乖地坐着给他抱，随便揉，等许绘岚又来叫的时候，才一前一后的出了卧室。

陆鸿明家里不算大，两室一厅，客厅和厨房都很小，厨房外面的一块地方放一张桌子就是餐厅。但是收拾得很干净，许绘岚喜欢侍弄点花花草草，根据喜阴喜阳摆得到处都是，在凌乱里显出一点温馨来。

陆鸿明说得没错，桌子上果然摆满了菜，许绘岚已经坐好了，看见他俩一前一后出来就伸手招呼：“快过来，两个男孩子在一块儿玩儿怎么还能睡着？”

一开始许绘岚夹菜还是两个人都有，后面就成了专门照顾程均吃饭，一个劲儿地夹，还不住说程均太瘦了。

“这个年纪就是要长个子的，均均还有点贫血吧？肝脏最补的，不喜欢也要吃一点。”

程均的碗里很快堆起小山来，陆鸿明拦她，“您别夹了，他本来吃得就不多。”

许绘岚只好恋恋不舍地收了筷子，还是很喜欢地看着程均。

陆鸿明前两年就开始窜个子，一下子长的比她还高，也不像小时候总缠着她了。但是程均瘦瘦的，比陆鸿明小了一个号，许绘岚就忍不住心疼他。又嘱咐他假期多来家里，说可以跟陆鸿明一块儿做作业。

程均答应了，乖乖地坐着吃饭，把许绘岚夹给他的菜都吃光了，又一口气喝了碗里的汤。

许绘岚下午要接班，赶着时间吃完饭走了，剩下他和陆鸿明两个人。

许绘岚走了之后，程均吃得就没那么快了，慢吞吞地嚼咽。陆鸿明吃完了，胳膊撑在桌上看他。

“饱了吗？”等程均终于放下筷子，陆鸿明稍微歪着一点头看他。

程均擦好嘴摸了摸肚子，看在陆鸿明眼里，就像一只慵懒的猫，水足饭饱之后在舔自己的毛毛。他慢慢地吐了一口气，说：“都快撑死了。”

陆鸿明的眼里漫着笑，不是之前凶巴巴的样子了，程均跟他一起收拾桌子，小声咕哝：“变脸怪。”

陆鸿明端着一摞盘子走在前面，回头问他：“你说什么？”

程均赶紧摇头：“没有啊。”

他嘴角没有擦干净，还沾着半粒米，陆鸿明没能凶的起来，只好转回去继续洗碗。

程均还惦记着从考场出来以后问的那个问题，陆鸿明开着水龙头唰唰唰地洗碗，他站在一旁看。忍了一会儿，还是又问了一遍：“你考得怎么样呀？”程均强装不经意，生生把翘起的嘴角压下来：“会不会又倒数？”

陆鸿明刚肯理他一下，小尾巴就翘起来了还不自知，眼睛里全是狡黠。

两个人你戳我一下，我逗你一下，没干什么正事。假期理应这样荒废，却不知道有多长时间能给他们待在一块荒废。

磨蹭到四点多，两个人坐在电视前的地毯上，电视里放着一个什么动画片，但眼睛盯着，却又谁都没有去看。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陆鸿明的脸色也一会儿比一会儿沉。家里暖气很足，陆鸿明身上只穿一件黑色的薄毛衫，程均拿开放在陆鸿明膝盖上的手，扯扯他的袖子，说：“我该回家了。”

陆鸿明像个雕像一样地坐着，闻言动了动肩膀，但是没说话。眸光聚了一点焦，像在专注地看电视。程均没办法，抿抿嘴，就也把头稍微垂下一点，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又过了一会，陆鸿明才站起来，走到卧室去拿两个人的外套和程均的书包，出来说：“走吧。”

他拎着程均的书包等他穿好衣服，程均动作很快，唰的一声把拉链拉好，伸手跟陆鸿明要书包。

陆鸿明拎着书包的手看着没用多少力，程均却拿不出来。

每次要分开的时候差不多都会这样，程均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摇晃，两只圆眼睛里带着些讨好，拖着尾音说：“走吧——走吧走吧——”

陆鸿明低头看他，拿手摸了摸他头发，才把书包给他背在背上。

一出楼门，就来了一股湿冷的风，层层阴云压过来，是个风雨欲来的架势。陆鸿明顿了一下，转身要上去拿伞。

按平时的放学时间算已经有些晚了，程均心里着急，就拉住他说：“一时半会儿应该下不下来，不用上去了。”

陆鸿明没说话，但显然是听了他的，反手关了楼门，低头把程均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然后往停电动车的地方走。

雨来之前的预兆太明显，但两个人装作未知，手揣在兜里往前走。

实际就是陆鸿明黑色的电动车还没有离开小区，雨就下起来了。

天阴的越来越厉害，冰凉的雨点时不时打在脸上，陆鸿明稍稍回了一点头，说：“抱紧。”

程均听他的，两只胳膊用上点力，紧紧环住了陆鸿明的腰。

他把侧脸贴在陆鸿明背上，空气很凉，雨点很凉，羽绒服的衣料也很凉。但他还是把脸贴上去，摩挲两下，感觉到陆鸿明的背有一瞬间的僵直，然后又放松，两个人贴得很紧。

陆鸿明没有停顿，很快路过了那个本该放下程均的路口，一直到了程均大伯家楼下。

电动车立在一旁，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雨不见大，却也没有停的意思。

“我上去了。”程均看着陆鸿明，圆眼睛看着他，里面有些讨好的意味。

还有不舍。他努力隐藏过，但还是叫陆鸿明一眼就看了出来。

陆鸿明微微低着头，半晌，抬手摸了摸他头发，嗓音发哑道：“去吧。”

但是一直没人动作，每一寸暗下来的天色都在催促，糟糕的天气，等待程均回家的人，所有的事情都不对。至少在此刻，并不适合相守。

陆鸿明看到程均的头发已经湿了一点。原本就软软的，这个时候沾了雨水以后软塌塌的覆在头顶，显得更可怜了。

而看着冷雨打在程均身上，很平常的景象，却突然让他的心像被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握住了。

愤怒，痛苦，又无力。

他很想为眼前的人撑起一把伞。昨天的风，今天的雨，和明天的雪，这个残忍世界里所有冲他而来的伤害，都为他挡在外面。

陆鸿明有些偏执地自问，要为程均撑把伞，怎么就这么难？

两个人面对面站的距离不算远，但也不算太近。

程均突然在相对的静默中动了一下，往前向陆鸿明迈出半步，等衣料相触的时候，陆鸿明很自然地低下头，两手用力地固定住了程均的腰，轻轻迎上他仰头送上来的唇。

程均的嘴唇也被雨水打湿了，润柔了原本有些干燥过头的表皮。雨还在下，唇齿相接，阴暗的天色，破旧的铁门，两个男孩。

还有一把伞，在陆鸿明心里，很大，完完全全遮住了浑身湿透的程均。

许绘岚嫌弃他在饭桌上说这个，瞪他一眼说：“好好吃法！”

程均没忍住笑了，又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去喝汤，快要把脸埋进汤碗里。

陆鸿明就跟着说：“谢谢妈。”引得许绘岚和程均都笑了。

许绘岚“嗯”了一声，又给程均盛了一碗汤：“里面放了参，你们俩小人受不住，喝一碗就行。”

陆鸿明接过他自己那碗，对程均说：“上次我妈放多了，害得我晚上睡着睡着流鼻血，早上起来血糊了一脸，好恶心。”

可能是其中一个，可能都有。陆鸿明这样想，也只能这么想。

睡着的程均也很安静，他保持着最后陆鸿明摆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嘴唇微微抿着，显出一点酒窝来，看起来睡得很熟，但是眉头也皱着，让陆鸿明很想替他揉一揉那个地方。

他试着轻轻拿手去摸程均的眉头，可能是被弄得有点痒，程均嘟囔了两声，然后伸手握住了那只作乱的手，用脸蹭了蹭，像在跟他商量：别动啦，我好累，让我好好地睡一会儿吧。然后才很乖地把脸贴了上去，紧紧地抱着陆鸿明的手臂继续睡。

程均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陆鸿明让他坐下，许绘岚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有点怪自己嘴快，夹菜的时候一人给一筷子，催促他们：“这阵子复习辛苦了，多吃点。”

程均还记挂着自己在别人家里睡着了，有些拘谨地说：“谢谢阿姨。”

刚才程均抱着他的手臂睡觉，有些凉的皮肤贴着小臂上的肌肉。呼出来的热气一下一下地柔柔打上去，让他心里很软，很想以后的每一天都能看着他这样安心的睡着再醒来，没有什么地方要回去。

他也才知道，两个人呆在一块儿，不用计算分开的时间，这件简单的小事有多不简单。

他睡了两个多小时，许绘岚来敲门叫吃饭都没醒，陆鸿明舍不得，但是吃饭要紧。只好把手臂抽出来，摸了摸他的脸轻声叫他：“程均？先起来吃饭，吃完再睡。”

“……嗯？”程均揉着眼睛坐起来，“我怎么睡着了……”

陆鸿明的眉头又皱起来，他的手那么红，不知道昨天究竟洗东西洗到几点。

衣服？还是床单被套？

陆鸿明坐在床边，拿手帮他整理弄乱的头发，没有说话。

程均缓了一会儿，才发现房间里很暗，是陆鸿明把窗帘拉上了。他揉了揉脖子，声音还困着：“我睡了多长时间？”

陆鸿明站在床边把他揽过来，让他的脸贴在自己腹部，也不管动作是不是有些暧昧得过分，只管拿手帮他揉后颈，低声说：“没多久，出去吃饭吧。”

陆鸿明轻轻地把他扶起来一点，在头下面塞了一个枕头，然后下床把狗弄了出去，回来躺在原位，静静地看着程均睡觉。

并不打算今天就放过他，但是程均今天一直表现出很累的样子，还强撑着，估计晚上又没怎么睡。

就舍不得再让他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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