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判

方衡继续道：“其实刚刚我已经感觉出来了，他们两口子还是想看见‘活的’，而且是那种坚信女儿还活着的人……我这么说也不一定全对，他们的真实想法是……他们已经猜到女儿恐怕已经遭到不测，但他们自己编造了一个谎言，骗自己说女儿还活着。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自我安慰，但骗自己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就相信了这个谎言，而且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要坚信！现在如果我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八成已经死了，永远回不来了，他们能当场崩溃……我就是一做法事的，不是心理咨询师，有些问题得让他们自己想通了才行。明白了吧？先让他们回去吧，等他们愿意接受事实了，我再帮他们找找女儿的遗骨……”

李耕田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其实村里人私下里都知道，可他们俩……唉！算了！人我先带回去了。至于这八字……”说到这里，李耕田在兜里摸了摸，摸出钱包从里面掏出两百块塞到方衡上，道：“我知道你们这一行的规矩，压香炉的钱不能省……你看，人我先带走，这八字你是不是想帮忙看着？我工作做通了还带他们来……怎样？”

方衡点了点头，抽出一百塞给了李耕田：“我也不矫情，该收的我收，不过咱们关系好，打个折还是没问题的。”

方衡又嘱咐了几句之后就起身收拾东西去浴室洗澡，回来之后把一趟公务活儿都做好完，该送走的生魂送走之后，值班室终于消停了下来。四下无人，方衡先唤出茵问道：“凶宅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茵回答道：“已经让小鬼去盯着了，暂时没什么消息。”

方衡点点头，又问和铃：“那一家人的八字查得如何？”

和铃道：“情况简单得很，你的判断完全没错。地府里所有档案都查遍了，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麻烦也有了，那就是这件事真的成了无头公案，需要咱们慢慢找线索了。不过你运气好，佛塔里修行的孤魂野鬼多，找它们打听打听消息还是不错的。丹焱和灵雨正在问呢，实在问不出来，我们就分片包干，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搜过去……”

“行了，不用‘打算’了，问遍了，完全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存在！”白灵雨从塔里走了出来，“彻底的毫无头绪！用丹焱的话说，任何警察看到这种案子都先得头疼分钟！”

“我以为人间查不到的事儿也就罢了，难道还有阴司也查不到的事儿？”方衡也无语了。

“不是说查不到，而是咱们不够这级别！”白灵雨摊摊道，“等你功德足了，至少变成一个尊者，大概就能看到一部分的因果业报；如果变成罗汉，看到的更多……佛祖能洞悉过去未来，当然，你是没戏的……”

“你们说……不会不会又是一个篡改天命的受害者？”方衡皱了皱眉头问道。

“肯定的啊！”白灵雨继续道，“如果是正常死亡，生死簿上肯定有一笔，我和丹焱负责勾魂的，难道我们会查不到？如果是非正常死亡，那也应该是孤魂野鬼，我和丹焱也应该碰到过，这种人直接没了，魂魄也没了的事，肯定是有人做了脚！”

“难道说那个篡改天命的人就在本地？”方衡愕然。

“我可没这么说啊！”白灵雨立刻道，“这么大事儿我可担不起！”

!!

方衡笑道：“宅子里镇宅的菩萨都说了没厉鬼，这说明所谓凶宅大概是‘凶’在室外，镇宅的菩萨不会管。然后你想啊，你们在阴司的身份大概等于阳间的警察，厉鬼大概等于小混混。小混混看见警察，当然不敢出现喽！实在等不到就回来，到时候先把你们下的小鬼放出去打探消息，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和铃眉毛挑了一下，微笑道：“没问题！”

和铃答道：“没有。我也问过她们了，她们说那间凶宅里里外外都没什么异常，凶气、戾气、怨气都没有，房子好像很久没人住了，里面也供着佛像，佛像也管用的，至少丹焱进门的时候菩萨还验过你的金印才放她进的……但什么情况都没有，房子里的镇宅灵也很敏锐，如果有什么邪祟进了大门，它们第一时间就拿下了，绝无可能是凶宅的……很奇怪。所以茵打算在那里再蹲一会儿，看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动静。”

方衡沉吟一下道：“再等一会儿如果没什么动静的话，就先撤回来吧。”

“干嘛？难道不应该彻查到底么？”和铃奇怪道。

普通的法师无法预判横死厉鬼的怨气到底有多大，一旦自己那点功德罩不住场子就成了笑柄了，所以碰上这种事都不会很爽快地应承下来。都得先考察了情况之后再决定。不过很显然这种无头公案比较难找，费时费力费工，事后收钱也不好狮子大开口，所以宁可接大老板们的活儿，也不接这种活儿。

不过方衡不挑食。

别的法师做不到的事情，方衡能做到。因为别的法师到阴司查个事儿，得烧香拜佛求爷爷告奶奶，而方衡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如果一句话解决不了，那就是两句话。若不是方衡现在功德还不够，他甚至可以亲自跑一趟阴司找老包聊聊诗词歌赋。这跟张仁健一样：在“局子”里有靠谱的哥们儿，查谁都不是问题！没错，方衡这个判官的级别虽然低，可他那颗金印却是地藏菩萨跳过地府各级直接给他的，这要撂古代算是代天巡狩的钦差，撂现代就是央巡视组组长，所以这活儿方衡敢接。

“谢了谢了！”李耕田也痛快地把钱收好，冲方衡拱拱道，“这事儿要成了，我让他们两口子给你包个大红包！他们俩虽然是种田的，可他们的大女婿有钱，每个月都孝敬着，他们全存着呢！”

送走了李耕田和老莫夫妻，方衡看了上的红纸一眼，回到了里间。先用纸把这份八字誊抄了一遍，然后拖出火盆来焚了，唤出和铃道：“麻烦跑一趟阴司，看看这上面几个人的情况。”和铃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方衡又叫住和铃道：“等等！我让茵她们去看看凶宅的情况……她们回来了没有？”

方衡却摇摇头：“如果他们坚信女儿还活着，抱着‘活要见人’的想法来找我，那我就说我功力不够找不到，好歹给他们两口子留个念想。不让希望变成绝望。真相，有时候真的很残忍，不如让他们在谎言里过一辈子；如果他们是抱着‘死要见尸’的想法来，那我现在就焚香开坛，挖地尺也帮他们把尸首找出来！”

这一下李耕田犹豫了。

李耕田看出了方衡眼的犹豫，把方衡拉到一边，低声问到：“是不是出事了？”

方衡叹了口气：“很有可能。”

但也有例外。这种例外就是横死，而且是那种不入生死簿的横死。前几位法师查到这一步之后都理智地停下了，没有继续查下去。因为这种横死查到底一般都是吃力不讨好，而且在告诉家属真相的时候，本身就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这种警察也查不出的横死，说明肯定找不到尸首，找不到尸首就不能当作命案，只作失踪案处理。在这种情况下，魂魄如果散掉了多半就是找不回来；如果魂魄还在，那就更大条，不是厉鬼就是恶鬼，自己能不能搞定还是两说。

大凡这种横死的厉鬼绝不是普通法师凭着几件法器就能收拾的，这里头涉及到通常人口说的“法力”，四个鬼使口说的“功德”。一个人，平时你是好是坏，菩萨那里都有功德记载的，除去天生的那部分，大多数功德还是要靠自己的修行。功德多的，菩萨分给的法力加持就多；功德少的，菩萨给的法力加持就少。这跟充电宝一个道理，容量大、质量好的充电宝，充的电量才够多，“后劲儿”也才够足。

李耕田也叹了口气道：“其实大伙儿早猜到了。”说完，两人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要不这样，”方衡提议道，“人呢，你先带回去，摸清楚他们的心理底线就行了……”

“不用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耕田道。

“那应该是什么情况？”李耕田连忙问道，“看出来了没有？”

这一下方衡犹豫了。如果说是以前，他还会先把和铃、茵叫出来仔细查查，但现在他几乎就可以笃定地对李耕田说两个字“横死”。

一般来说，姓名、生辰八字、出生地点、父母亲人这些信息就等于是身份证号码一样，每个人都是唯一的。拿着这些信息去地府查人，就好比拿着身份证去到公安系统里查人一样，一查一个准。虽然不能准确定位到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只要你到了某个地方并且留下了痕迹，就肯定有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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